春秋左传注(修订版) - 前言 - 杨伯峻 联系客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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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次,由于彝器和古代文物不断地发现,很多能和春秋相印证。这在本书注中引用不少,也就不重复。

又其次,两晋以至唐宋人所引用的竹书纪年,也有能和春秋相印证的,本书注中都加引用,然而所引不多。为什么呢?雷学淇于竹书纪年义证卷三十一「八年晋文公卒」条说:

纪年为晋、魏之史记,其原本录晋、魏之事必详。宋初传本止记其异于左氏经、传者,以备稽核;其同者则不录。而唐以前诸书征引又皆取春秋经、传,而不引纪年。故纪年之同于经、传者多不传于后。如文公之霸业,纪年岂有不详记者,而今皆不见,卽此之故。若史通惑经篇、唐书刘贶传所引,皆其仅存者矣。

我认为这话有一定道理。也足以说明春秋之可信。杜预春秋左传集解后序说:

会汲郡汲县有发其界内旧冢者,大得古书。……其纪年篇……大似春秋经,推此足见古者国史策书之常法也。……略举数条,以明国史皆承告。

刘知几史通惑经篇也说:

观汲冢所记(即竹书纪年)皆舆鲁史符同。

这些都是确凿证据。一则证明春秋史料的可信;二则证明孔子未曾修,更未曾作春秋。

第二,为什么说它不完备呢?这可以从两方面来说。一方面,古代史官纪事本来简略,宣公二年,晋灵公被赵穿所杀,其中有一段经过,而晋太史仅仅写「赵盾弑其君」五个字,鲁太史才根据通报写作「秋九月乙丑,晋赵盾弒其君夷皋」。而于具体情况,一字不写。而且实际杀晋灵公的是赵穿,为什么太史归罪于赵盾呢?这一道理,春秋也不曾提及。同样,襄公二十五年,齐崔杼杀掉齐庄公,其中经过更为曲折,也有丑事,而齐国太史也仅仅写「崔杼弑其君」五个字。鲁国史官才根据齐国通告,补上被杀日期和齐君之名,写为「夏五月乙亥,齐崔杼弑其君光」。我们再用古本竹书纪年相对,如桓公十八年齐人杀郑国之君子亹,竹书纪年也仅仅写「郑杀其君某」六个字。杜预在春秋经传集解后序论纪年说:「其著书文意,大似春秋经。」可见这样简略的记事,是当时各国太史的通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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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种大线条的画笔,连个轮廓都不完全,无怪乎桓谭新论(此书已佚,严可均全后汉文有辑本)说:

左氏传于经,犹衣之表里相待而成。经而无传,使圣人闭门思之十年,不能知也。

这话完全正确。如庄公二十六年经「曹杀其大夫」、僖公二十五年经「宋杀其大夫」,两条都没有傅来说明补充,则杀者是谁,被杀者又是谁,为什么被杀,其经过如何,一概无法知道。杜预作注,也只得说「其事则未闻」。

以上是一方面。还有一方面,春秋记事,可能本不完备,又加上后来抄写有遗漏,因之有不少地方使人难以理解。

以日蚀为例,在春秋自隐公至哀公二百四十二年间,日蚀在鲁都可见到的在六十次以上,春秋纪载仅一半。那一半就没纪载。纵使日蚀那天逢密云或大雨,其中有日全蚀,就是密云大雨,也不至于不知是日蚀,可见失记的不少。据孟子离娄下,孟轲说:「天之高也,星辰之远也,苟求其故,千岁之日至,可坐而致也。」那么,在孟子时代,已经知道推算冬至、夏至的方法,不论那种推算方法是否完全正确,总之,能求其所以然,便有一套推算术。对于日蚀,春秋史官是不是也知其所以然,而有推算术呢?如果说没有,那么,僖公十五年的那次日偏食,日月合朔在凌晨四时四十一分,日复圆在五点多,接近六点,而鲁都曲阜要到七点钟才见到日出,日蚀在日出以前,鲁国境内人都见不到,又如何能够写入春秋的呢?当时秦国地处西偏,日出晚于曲阜一个多小时,是否由于秦国见到日蚀通报各国,而鲁史加以记载呢?这个问题,很难解答。若说有一定的推算术,不但文献无征,而且就当时文化水平论,连冬至常常有误测,更谈不上推算日蚀了。何况既有推算日蚀术,哪能漏掉一半而不加纪载呢?

春秋失纪的不仅一雨件事,再略举出几点。

春秋历鲁国十二公,除闵公外,其余在位年数,隐公虽仅十一年,而摄位时年已长大,其余十公,长者三十多年,短者如定公十五年,然而他是昭公之弟,卽位至少在三十二岁以上。这些鲁公,总有不少女儿出嫁。但春秋载鲁女出嫁的仅仅七次,可见遣略未纪的很多。尤为明显的,如宣十六年书「秋,郯伯姬来归」,她回娘家纪载,她出嫁为什么不纪载呢?成公五年书「春王正月,杞权姬来归」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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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不写其出嫁。当然,这两个女子,都是被夫家抛弃而回娘家,但她们出嫁时,怎么能知道她们将被离弃而不书呢?如果说,本是写了的,因其被弃,史官便删去了。那么,难道二百四十二年间鲁国仅有不到十个女公子出嫁吗?

春秋之时,周室固然已经衰落,但名义尚存,所以僖公二十五年载狐偃向晋文公说:「求诸侯,莫如勤王。诸侯信之,且大义也。」晋文公由此称霸。而鲁为周室之最亲近者,并且齐国仲孙湫说鲁国「犹秉周礼」,「鲁不弃周礼」(见闵元年传)。既然鲁国还实行周代礼制、礼节,为什么二百四十二年间,春秋书鲁大夫到京师去的仅仅七次,聘问者仅仅二次呢?可见一定有漏载的。

其余明显失载的也不少。如昭公十八年,邾人入鄅。十九年,宋公伐邾,尽归鄅俘。由此可以知道鄅国并未被灭亡。哀公三年,鲁城启阳。启阳卽是鄅国。三传屡说春秋「重地也」(公羊传襄二十一年,又昭公五年),重地故也(左传昭公三十一年)而鄅国为鲁所有,为什么春秋不载一笔呢?到今天一直还不明白鄅国是哪年并于鲁,用什么方法并于鲁。又如宣公十年传说:「凡诸侯之大夫违,告于诸侯曰:『某氏之守臣某失守宗庙,敢告。』所有玉帛之使者则告,不然,则否。」然而文公六年经书「晋狐射姑出奔狄」,那么,狐射姑应该曾经来鲁,作为「玉帛之使者」,但是经和传都不曾记载。总而言之,春秋失载的事不少,拿辑本竹书纪年来看,就有若干条为春秋所无,也应属于失载之列。

至于春秋是否有传写脱漏,从古今所载春秋字数的差距来看,未尝无此可能。史记太史公自序集解引张晏说,春秋一万八千字。公羊传昭公十二年「其词则丘有罪焉耳」下徐彦疏引春秋说也谎「春秋一万八千字」。王观国学林却说:「今世所传春秋经,一万六千五百余字。」李焘为谢畴作春秋古经序说:「张晏云春秋万八千字,误也。今细数之,更缺一千四百二十八字。」张晏为曹魏时人,王观国和李焘都为南宋初时人。假若张晏的「万八千字」的数字可靠,则相隔九百年光景,春秋便漏抄一千四百二十八字。据汪伋十三经纪字,依清乾隆甲寅(一七九四年)刻本,春秋为一万六千五百十二字,较之李焘所细数,又少了六十字。辗转抄刻,字数难免有脱落。试想,春秋一条,多则二十余字,少则几个字;而自张晏以来,几乎少了一千五百字,至少是脱了一百多条,是不是可以说,这也是造成春秋不完备原因之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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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扈子曰:「春秋,国之鉴也。春秋之中,弑君三十六,亡国五十二。」(见说苑建本篇)董仲舒春秋繁露灭国上篇说春秋「弑君三十六,亡国五十二」,淮南子主术训更明白地说:「春秋二百四十二年,亡国五十二,弑君三十六。」其后司马迁于史记太史公自序、刘向于所上封事(见汉书楚元王传)无不如此说。而按之春秋,实际都不够此数,也不知道汉人传说是这样,而不论春秋实际纪载;还是汉人所见春秋,远比今日所传春秋为多。所以我说,春秋所存史料并不完备。左传虽然增补了些,卽「无经之传」,但还远远不够,春秋二百四十多年间的史实,有不少是失传了。

(四)春秋和三传

汉书艺文志:「春秋古经十二篇。经十一卷。」班固于「经十一卷」下自注:「公羊、谷梁二家。」那么,春秋古经就是左氏传的经,因为它原来是古代文字写的,所以称它为「古经」。可能它以鲁国一公为一篇,鲁国十二公,所以它为十二篇。至于公羊经和谷梁经,是到汉朝才写定的。艺文志说公羊和谷梁于战国「末世口说流行」,公羊传何休序徐彦疏引戴弘公羊序说公羊「至汉景帝时,寿(公羊寿)乃共弟子齐人胡母子都着于竹帛」,则公羊写于西汉有明文可据。四库全书据要直定公羊传为公羊寿所撰,而胡母子都助成之。谷梁写定年代,虽然没有明文,但从艺文志及其内容看,也在西汉。要知道「十二篇」和「十一卷」,主要分别不在数字「十二」和「十一」;十二篇(十二公各一篇)、十一卷(或者以闵公仅二年,与庄公合为一卷),而在于「篇」和「卷」。汉人用此两字,大有分别。篇指写在竹简或木简上的,每简很窄,可写二十多字到一百多(据武威庆氏礼汉简,木简容字多,竹简容字少),用素丝或青丝编联为篇。若写在帛素上,则容字多,可能加轴卷起来,所以称卷。汉书艺文志有篇有卷,篇指竹简、木简书,卷指帛书。另外还有纸本书,不过到今天未曾发现过实物。纸不能长久保存,自然不可能还有二千年以上的纸书存在。虽无实物,当时有纸书,不能否定。另外还有石本;如汉石经,只存残石。长沙马王堆三号墓所发现的帛书,不曾用轴,也不卷,而是折迭成方块,置于盒中。那是殉葬物,应属特例。现在回到本题。艺文志于春秋古经用「篇」计,于公羊、谷梁经用「卷」计,一则可见古经写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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