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 由潘晓的信引发的关于人生观问题的讨论 联系客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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潘晓来信——人生的路啊,怎么越走越窄 前言:卢跃刚 新闻媒体作为“公器”始于1980

采访/李公明

《新周刊》:你能否先谈谈1980年代中国新闻界总的思想特征与精神状态?

卢跃刚:1980年代社会思潮波涛汹涌,其标志是三次大争论。第一次是“潘晓讨论”,第二次是“人道主义和异化问题争论”,第三次是“姓?资?姓?社?大讨论”。三个争论表面上分别是伦理问题、哲学问题、改革目标的争论,本质上是政治争论,争论的形态基本是“左”、“右”之争。这股社会思潮的背后,是20世纪中国第二次“西学东渐”,即学术界以“新启蒙”为特征的“理论新潮”,展开了所谓的“文化反思”。这是处于政治旋涡中的新闻界的社会坐标。1980年代中国新闻界的主题词是“启蒙社会”、“推进改革”,意识形态主要是反左,其精神特征是一些编辑、记者相当自觉地反省假、大、空宣传对社会对国家对人心的危害,相对独立地进行新闻判断,并逐渐向“新闻职业化”、“新闻本位化”转型,以推动社会进步。

《新周刊》:当时有一些全国反响的重大报道凸显了传媒在引发、推动中国社会思潮方面的作用,请你谈谈当时的具体情况。

卢跃刚:新闻媒体作为真正意义上的“公器”是从1980年代开始的。“潘晓讨论”(也叫“人生观大讨论”)可以说最典型,它由《中国青年》杂志社发起,《中国青年报》、《工人日报》两大报纸跟进,持续时间近半年。“潘晓”是当时两个青年名字拼合而成的名字,潘晓那封提出了“主观为自己,客观为别人”伦理命题和“人生的路呵,怎么越走越窄……”的惶惑长信,发表在《中国青年》1980年5月号上。那时的《中国青年》发行量398万份,至少有1500万人读。《中国青年报》、《工人日报》当时的发行量分别是220万和240万,分别有1000万以上的读者,绝大多数是青年。数千万青年被卷进一场涉及社会伦理和人生观的大讨论,用“波澜壮阔”来形容不为过。应该说,1980年代的大门是“潘晓讨论”开启的。“潘晓讨论”的思想史价值被远远低估了,它对中国社会的影响有两个:一、挑开了问题;二、培育了1980年代的青年精英队伍。“潘晓讨论”是一次真正的思想解放运动,是新闻媒体面对改革开放初期中国人,特别是青年人的精神危机作出的反应。

潘晓来信

人生的路啊,怎么越走越窄……

编辑同志:

我今年23岁,应该说才刚刚走向生活,可人生的一切奥秘和吸引力对我已不复存在,我似乎已走到了它的尽头。回顾我走过来的路,是一段由紫红到灰白的历程;一段由希望到失望、绝望的历程;一段思想长河起于无私的念头而终以自我为归宿的历程。

过去,我对人生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和幻想。小学的时候,听人讲过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和《雷锋的日记》。虽然还不能完全领会,但英雄的事迹也激动得我一夜一夜睡不着觉。我还曾把保尔关于人生意义的那段著名的话:“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:当回忆往事的时候,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,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……”工工整整地抄在日记本的第一页。日记本用完了,我又把它抄在第二个本上。这段话曾给我多少鼓励啊。我想,我爸爸、妈妈、外祖父都是共产党员,我当然也相信共产主义,我将来也要入党,这是毫无疑义的。 后来我偶然看到一本过去出的小册子《为谁活着,怎样做人》。我看了又看,完全被迷住了。我开始形成了自己最初的、也是最美好的对人生的看法:人活着,就是为了使别人生活得更美好;人活着,就应该有一个崇高信念,在党和人民需要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一切。我陶醉在一种献身的激情中,在日记里大段大段地写着光芒四射的语言,甚至一言一行都模仿着英雄的样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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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,我也常常隐隐感到一种痛苦,我眼睛所看到的事实总是和头脑里所接受的教育形成尖锐的矛盾。在我进入小学不久,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就开始了,而后愈演愈烈。我目睹了这样的现象:抄家、武斗、草菅人命;家里人整日不苟言笑,外祖父小心翼翼地准备检查;比我大一些的年轻人整日污言秽语,打扑克、抽烟;小姨下乡时我去送行,人们一个个掩面哭泣,捶胸顿足……我有些迷茫,我开始感到周围世界并不像以前看过的书里所描绘的那样诱人。我问自己,是相信书本还是相信眼睛,是相信师长还是相信自己呢?我很矛盾。但当时我还小,我还不能对这些社会现象进行分析。况且过去的教育赋予了我一种奇怪的能力,这就是学会把眼睛闭上,学会说服自己,学会牢记语录,躲进自己高尚的心灵里。可是,后来就不行了。生活的打击向我扑来。那年我初中毕业,外祖父去世了。一个和睦友爱的家庭突然变得冷酷起来,为了钱的问题吵翻了天。我在外地的母亲竟因此拒绝给我寄抚养费,使我不能继续上学而沦为社会青年。我真是当头挨了一棒,天呵,亲人之间的关系都是这样,那么社会上人与人的关系将会怎样呢?我得了一场重病。病好后,借助几个好同学的力量,给街道办事处写信,得到了同情,被分配在一家集体所有制的小厂里,开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活。那时候,我仍然存在着对真善美的向往,也许家庭的不幸只是一个特殊的情况,我现在已经踏上了生活,生活还是充满诱惑力的,她在向我招手。 但是,我又一次失望了。

我相信组织,可我给领导提了一条意见,竟成了我多年不能入团的原因……

我求助友谊,可是有一次我犯了一点过失时,我的一个好朋友,竟把我跟她说的知心话悄悄写成材料上报了领导……

我寻找爱情。我认识了一个干部子弟。他父亲受“四人帮”迫害,处境一直很惨。我把最真挚的爱和最深切的同情都扑在他身上,用我自己受伤的心去抚摸他的创伤。有人说,女性是把全部的追求都投入,只有在爱情里才能获得生命的支持力。这话不能说没有道理。尽管我在外面受到打击,但我有爱情,爱情给了我安慰和幸福。可没想到,“四人帮”粉碎之后,他翻了身,从此就不再理我……

我躺倒了,两天两夜不吃不睡。我愤怒,我烦躁,我心理堵塞得象爆炸一样。人生啊,你真正露出了丑恶、狰狞的面目,你向我展示的奥秘难道就是这样!?

为了寻求人生意义的答案,我观察着人们,我请教了白发苍苍的老人,初出茅庐的青年,兢兢业业的师傅,起早摸黑的社员……可没有一个答案使我满意。有许多人劝我何必苦思冥想,说,活着就是活着,许多人不明白它,不照样活得挺好吗?可我不行,人生、意义,这些字眼,不时在我脑海翻腾,仿佛在我脖子上套着绳索,逼我立即选择。

我求助人类智慧的宝库——拼命看书,希望从那里得到安慰和解答,但看书并没有使我从苦恼中得到解脱,慢慢地,我平静了,冷漠了。社会达尔文主义给了我深刻的启示。人毕竟都是人啊!谁也逃不脱它本身的规律,在利害攸关的时刻,谁都是按照人的本能进行选择,没有一个真正虔诚地服从那平日挂在嘴头上的崇高的道德和信念。人都是自私的,不可能有什么忘我高尚的人。过去那些宣传,要么就是虚伪,要么就是大大夸大了事实本身。 对人生的看透,使我成了双重性格的人。一方面我谴责这个庸俗的事实;另一方面,我又随波逐流。黑格尔说过:“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,凡是合理的都是现实的。”这几乎成了我安抚、平复创伤的名言。我也是人。我不是一个高尚的人,但我是一个合理的人,就象所有的人都是合理的一样我也挣工资,我也计较奖金,我也学会了奉承,学会了说假话……做着这些时,我内心很痛苦,但一想起黑格尔的话,内心又平静了。

我体会到这样一个道理:任何人不管是生存还是创造,都是主观为自我,客观为别人。就象太阳发光,首先是自己生存运动的必然现象,照耀万物,不过是它派生的一种客观意义而已。所以我想,只要每一个人都尽量去提高自我存在的价值,那么整个人类社会的向前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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展也成为必然的了。这大概是人的规律,也是生物进化的某种规律——是任何专横说教都不能淹没、不能哄骗的规律。

有人说,时代在前进,可我触不到它有力的臂膀;也有人说世上有一种宽广的、伟大的事业,可我不知它在哪里。人生的路呵,怎么越走越窄,可我一个人已经很累了呀,仿佛只要松出一口气,就意味着彻底灭亡。真的,我偷偷地去看过天主教堂的礼拜,我曾冒出过削发为尼的念头,甚至我想到过死……心里真是乱极了,矛盾极了。

编辑同志,我在非常苦恼的情况下给你们写了这封信,我把这些都披露出来,并不是打算从你们那里得到什么良方妙药,如果你们敢于发表它,我倒愿意让全国的青年看看。我相信青年们心是相通的,也许我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帮助, 潘晓

资料来源:《中国青年》1980年第4期

回忆潘晓——“一代中国青年的思想初恋”

文革过后的1980年。一代中国青年从狂热盲目,转向苦闷迷茫。这不是什么青春期的忧郁,而是在社会巨变中的追问和求索。正如当时的北岛在诗中所呼号的:告诉你吧,世界,我——不——相——信——

明白这一点,才会理解,为什么“潘晓”一封诉说内心苦闷的来信,会引起如此巨大的社会共振。

评论

潘晓的一声呐喊,如空谷足音,在迷茫的心灵中引发了巨大的回声,它形成的是一场集体的心灵反叛,是对那个尚未完全逝去的、对人的尊严视而不见的时代的彻底反叛!它曾让当年的千百万青年为它哭为它笑为它激动为它争辩为它深思;也让千百万今天的中年频频回首没齿不忘……有人说它掀开了八十年代中国的扉页,是整整一代中国青年的精神象征;还有人干脆说它是中国市场经济的真正的思想启蒙;它曾一度被作为思想教育工作的成功范例广为宣传,也曾险些被当作“精神污染”的糟糕典型进行清算;它是中国期刊史上令人难以置信的一个传奇,也是中国思想史上一阕回声不断的绝唱……

读了《人生的路呵,怎么越走越窄》,一种关注之情油然而生。我已经很少再去回忆自己的过去,不愿意去想那些坎坷和痛苦,而潘晓的信竟引起了我如此巨大的共鸣,好象过去的,模糊的“我”突然导常清晰地、不带任何伪装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!其实,何止是我,众多的青年不都是可以从潘晓的人生历程中找到一点自己的影子吗?我作为一名基层团干部,十年来目睹了社会的变迁和它对青年们的影响。错误路线虽然纠正了,但它给人们留下的创伤却是深刻的。生活中一系列问题迫使青年们不能不重新思索:“人生”到底意味着什么?有理想的青年在失望后徘徊;随大流的青年也在无聊中琢磨。大家都在想。区别只在于:有的人是主动地,自主地探索,有的人是被动的、自在的思忖。有谁能脱离生活的现实而投入世外桃源呢?这场讨论深深地搅动了青年人的心。

潘晓,还记得这个名字吗?

1980年5月,一封署名“潘晓”的读者来信《人生的路呵,怎么越走越窄》发表在《中国青年》杂志上。那个23岁少女饱含着泪水的激越诉说,在1980之夏引发了全国范围一场关于人生观的大讨论。

“这样大规模的讨论,再也不会有了,潘晓是一个符号,他属于那个年代。”时任《中国青年》总编辑的关志豪24年之后说,当年“杂志的发行量达到了369万份”。 6万人看完文章以后给她写信,但“潘晓”并不是一个真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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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们像触电似的,在“潘晓”式的苦闷和疑惑中“发现了自我”。如果说1978年关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标志着中国政治思想的重大转变,那么1980年这场讨论则标志着中国人人生态度的转折。

这是一场朴素的,自发的,产生于民间的思想解放运动。它不像前者那样经过深思熟虑和反复酝酿,具有复杂的政治背景和和高深理论。这场讨论,正因为其情绪化的诉说,才将人们压抑已久的自然人性迸发出来。

“潘晓”回忆——带着伤痛的思考

为了追述这段历史,记者拿着一些旧资料和照片,找到了当年的责任编辑,现于复旦大学人口所任教的马笑冬。她攥着拳头回想,一些模糊的东西渐渐清晰起来……

潘晓讨论和当时的社会背景有着密切的联系。1980年的中国,文革刚刚结束不久,社会充满了困惑,旧的意识形态仍然占着统治地位,但它已经受到了怀疑和挑战。例如,当时有些青年穿起了喇叭裤,社会上议论纷纷,说这是学西方的颓废派。有些单位就在大门口设了岗,见谁穿就把裤腿剪掉。当时的中国就是这样,没有什么个人的事情政府和社会是不可以干涉的,小到穿衣,中到夫妻打架、离异,大到就业、离职,全都有人管。

编辑部发现青年中有很多苦闷,于是走进学校、工厂、街道开了不少座谈会。在—次座谈会上,青年们说了许多心里话,一半以上的与会者都哭了。他们最大的苦恼是政府宣传的价值观念和现实生活距离太远;政府宣传忘我的精神和大公无私,但生活中人人都为自己着想;政府说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前途远大,但现实却是琐碎的、日复一日的平淡无味的生活。 我注意到了黄晓菊。她心志很高,可是初中毕业就被分配进了工厂;她相信爱情的纯洁坚贞,但遇到的却是背信弃义的人;她相信工人是大公无私的无产阶级,但发现他们只是庸庸碌碌的、整天为柴米油盐忙活的普通人。她非常失望,于是喊出了:“人生的路啊,怎么越走越窄?”就是这句话,后来成了人生观大讨论的标题。

另外一个编辑马丽珍发现了一个男青年,叫潘,他当时是北京经济学院的学生,也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,有过家庭不幸,造成了他心灵上的创伤。他身体不好,在大学里和大家又不合群,比较孤僻,甚至还自杀过。

我们向潘和黄晓菊约稿,将两篇来稿修改拼合,两个人的名字各取一个字,“潘晓”就这么诞生了。

原来的两篇文章都很长,我集中了他们的精华,也保留了他们的感情色彩。比如,黄晓菊说,生活的磨难使她明白了一个真理:“任何人,无论是生存还是创造,都是主观为自己,客观为别人。就像太阳发光,首先是自己生存运动的必然现象,照耀万物,不过是它派生的一种客观意义而已。所以我想,只要每个人都尽量去提高自我存在的价值,那么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也都成为必然的了。”这话说得真是绝妙,似是而非,似非而是,用正统的意识形态是解释不了的。

今天来看,当年这场讨论是在文革后开始的一场“思想启蒙”。我们要建立的是一个尊重人,关怀人的社会空间。

文章发表后,读者来信铺天盖地,电话不断。人们写信批评她的观点,但没有人怀疑潘晓的率真与坦诚,这个虚构人物的命运牵动了亿万人的心。邮局离我们杂志社走5分多钟就到了,过去邮递员背着个绿邮包给社里送信。潘晓讨论开始后不久,邮局的人就用大邮袋了,再后来每天都用“蹦蹦车”来拉。读者送给潘晓的礼物纷至沓来,要专门腾出地方放。

更有意思的是,有不少青年打电话、甚至到社里来说自己就是潘晓,说信中的经历和想法和自己一模一样。办公室里三天两头可见自费从不同省份来到杂志社诉说感想的读者。当时杂志社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按部就班地运作了,社里从各编辑室调集了一些骨干,又把过去五层一个堆放东西的大办公室腾出来,还临时雇了两个读者中的积极分子初选讨论的稿子。这种轰动效应,是社里任何一个人也没有想到的。 有一天,胡乔木的办公室忽然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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