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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马的终结──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

作者:笑蜀

在毛泽东的政治词典中,知识分子始终是异己力量。当年国统区自由知识分 子,当然更是异己力量;他用庞大的然而素质相对低下的人群,来同化知识分子, 来消灭精神贵族。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实际上有两大起因:近,起因于建国初 的权力分配;远,则起因于知识分子天然具有的政治性格──“某种根本上更令 人不安的特质”和知识分子传统的体制外生存状态。

为什么会有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?《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》是这样解释 的:“1951至1952年三个互相有关的运动(指三反运动、五反运动和思想改造运 动──引者注)对到那时为止一直受到中共温和对待、甚至优遇的集团来说,是 一个当头棒喝??虽然思想改造主要针对被断言是帮助‘美国文化帝国主义’的 高级知识分子,但更全面的目的是削弱所有背离中共式马列主义的思潮的影响。” “这三个运动的总的结果是使这些成份就范。”

“迫使知识分子就范”这种解释,为国内一些学者所否认。如果撇开非学术 因素,其实我们应该承认,就范说基本准确。

毛泽东为整肃知识分子向斯大林问计

对知识分子,毛泽东有其独特立场。在原生形态的马克思主义政治词典中, 只存在一个资产阶级,即经济意义上的资产阶级。而在六十年代之前毛泽东的政 治词典中,则有两个资产阶级,即经济意义上的资产阶级和思想意义上的资产阶 级。到了六、七十年代,毛泽东的资产阶级概念进一步发展,而有三个资产阶级 :经济意义上的、思想意义上的以及权力层次上的──中国共产党党内的(“走 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”)。思想意义上的资产阶级主要指知识分子,换言之, 在毛泽东的政治词典中,知识分子始终是异己力量。当年国统区自由知识分子, 当然更是异己力量。战争年代,固然需要最大限度地争取知识分子,在文化界、 教育界组成尽可能广泛的统一战线,与国民党对垒。但即便在那时,毛泽东对知 识分子的政治前途也并非没有特殊安排。1998年第1 期《百年潮》杂志披露,早 在1947年11月30日,毛泽东就曾在致斯大林的一个电报中如此描绘他的建国方案 :一旦中国革命取得最后胜利,按照苏联和南斯拉夫的经验,除中国共产党之外, 所有政党都应该退出政治舞台了,这样将会加强中国革命的势力。而毛泽东所说 的应该退出历史舞台的政党,当然主要指以国统区自由知识分子为主体的民主党 派。毛泽东的这个设想没有得到斯大林认可。斯大林复电称:中国各在野党,代 表着中国居民中的中间阶层,并且反对国民党集团,所以应该长期存在,中国共 产党将不得不同它们合作,反对中国的反动派和帝国主义列强,同时保持自己的 领导权即保持自己的领导地位。可能还需要这些政党的某些代表参加中国人民民 主政府,从而扩大它在居民中的基础,孤立帝国主义及其国民党代理人。但即使 在收到斯大林的这封电报之后,与各民主党派以及民主人士的关系问题,即与国 统区自由知识分子的关系问题,仍然是毛泽东深感困惑的一个问题。稍后,毛泽

东在同苏方联络员的一次会谈中,仍把“关于与民主党派及民主人士的关系问题” 列为他密访苏联时与斯大林商谈的首要问题。

由于斯大林反对,取消民主党派的主张最终未能实现;但毛泽东在1947年10 月27日即已提出的与此相关的另一个主张,即“因为自由资产阶级特别是其右翼 的政治倾向是反对我们的,所以我们必须在政治上打击他们,使他们在群众中孤 立起来,即是使群众从自由资产阶级的影响下解放出来”的主张,却还没有等到 “打倒蒋介石”,便立即付诸实施。1948年初,郭沫若发表了他的一篇名作:《 斥反动文艺》,抨击“反动文艺”的三个代表人物:沈从文、朱光潜、肖乾。邵 荃麟等左翼作家也在这时拍马上阵,把沈从文、朱光潜、肖乾连在一起批判:当 奴才们愈感觉到自己的没落的恐惧,他们便愈想找寻一些面幕来掩遮自己的残怯, 和更进一步的欺骗人民。??大公报在唱它的“祥和之气”(这里是指沈从文, 沈当时主编《大公报。文艺副刊》──引者注),肖乾在唱他的“人权与人道”, 现在朱光潜又在喊他的什么“清醒,和爱与沉毅”。这并不是偶然的事情,正是 说明他们已经到了没落的边缘,企图在念经拜佛中间,来酝酿更残忍的杀机!今 天我们的工作,就是要撕毁这一切纸糊的面幕,让他们一切凶残,怯懦,阴险, 狠毒的面孔显露出来。

如今谈到这些批判,往往归结于个人恩怨。不排除个人恩怨所起的作用,但 个人恩怨肯定不是导致这些批判的决定性因素。参与过这些批判的美学家蔡仪晚 年坦陈,他当时写作批判朱光潜的长文,“是当时上海部份文艺工作者的学习小 组所要求写的,并在学习会上讨论过的。”蔡仪1926年加入共青团,1945年加入 共产党,曾在郭沫若领导下的“文艺工作委员会”做宣传工作。他这里所讲的 “上海部份文艺工作者的学习小组”,实际上就是共产党在上海文化界的地下党 组织。换句话说,郭沫若、邵荃麟等人对朱光潜等“反动文艺”作家的批判,主 要还是职务行为;这些批判是毛泽东从政治上打击“自由资产阶级”的战略部署 的一部份,真实目的是“杀鸡儆猴”,给“自由资产阶级”及其知识分子一个下 马威。

可见,对“自由资产阶级”及其知识分子,即便在建国前,在需要共同奋斗 时,毛泽东也仍然保持着高度的政治警觉。“自由资产阶级”及其知识分子不过 被看作同路人,时机一到便要分道扬镳。但时机总是不到,以至于建国初的政府 组织形式,必须是多党联合政府。这无疑有利观瞻,如李普所云,“当时到处听 得到人们赞叹不已,共产党了不起,她千辛万苦团结人民打下了江山,又真心诚 意团结其他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来共同治理。”盛况确实空前,但究其实,多 党联合政府不过是过渡性质。民主党派非但没能如愿取消,反而扩大了活动空间, 这在执政党内部必不可免地要遭遇阻力。毛泽东为此向党内同志解释:房子大了, 总得有点摆设,放几个花瓶。这番解释,多少流露出几分无奈。在这种情况下, 民主党派虽然名重一时,实际上处境尴尬。

民主党派的尴尬处境,毛泽东和柳亚子之间的一段诗词唱和早有预告。1949 年3 月28日,柳亚子诗呈毛泽东:“开天辟地君真健,说项依刘我大难;夺席谈 经非五鹿,无车弹铗怨冯欢。头颅早悔平生贱,肝胆宁忘一寸丹。安得南征驰捷 报,分湖便是子陵滩。”因心有不平而打算飘然归隐之意,不问可知。这首诗,

现在有人多方解释,说柳亚子仅仅就事论事,并无非份之想,并非“自恃功高” “向毛主席伸手要官做,向人民要待遇”。这样解释固然正确,但柳亚子的本意 未必为另一方理解,另一方未必不曾推断柳亚子确有“非份之想”。事实上,1957 年之后,“自恃功高”“要官要待遇”的释义甚嚣尘上,却从来没有得到另一方 的否定。在另一方看来,问题不单在柳亚子个人,柳亚子此举,实际上代表着一 种思潮,那便是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在胜局已定、新政权的人事安排即将揭幕之 时,“自恃功高”“要官要待遇”。一个月后毛泽东写就《七律。答柳亚子》, 进行了委婉的劝慰:“牢骚太盛防肠断,风物长宜放眼量。”这实际上也是对所 有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的一个委婉的劝慰。

“文武之争”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的直接起因

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“自恃功高”“要官要待遇”的隐忧,是知识分子思想 改造运动的一个直接起因。这就是说,思想改造运动不仅仅“务虚”,更是为了 务实──有其现实的政治目的。当时为什么大张旗鼓地批判所谓“资产阶级改良 主义”,只有从这里才能得到终极解释。大张旗鼓地批判所谓“资产阶级改良主 义”时,所谓“资产阶级改良主义”其实已经完全没有了市场,完全不构成现实 危险。纯就理论层面来看,批判确乎无的放失。这时抓住所谓“资产阶级改良主 义”大做文章,当然不是出于什么理论上的需要、理论上的兴趣,而主要是为了 解决现实中的“文”“武”之争。

这场“文”“武”之争,自有来由──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中,曾经流行着 一种观点,即“并肩打天下”。一方面,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承认共产党在新民 主主义革命中的领导作用;另一方面他们又认为,国民党的失败不单是军事上的 失败,更是舆论上的失败、道义上的失败、政治上的失败。换言之,是“文” “武”两方面的失败。在战场上国民党是被共产党打败的;而在舆论上,在道义 上,则是被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打败的,被国统区自由知识分子打败的。国统区 自由知识分子以大无畏的精神,彻底揭露了国民党的专制腐败,彻底剥掉了国民 党统治的合法性外衣,使国民党丧失了民心。而民心向背是决定胜败的重要因素。 所以,国民党统治的倾覆,不是一党一派之力,不是一党一派之功,而是共产党 和爱好和平民主的各党各派各界人士并肩奋斗的结果。这种观点在民主党派和民 主人士之根深蒂固,以至于几十年后,民盟领导人费孝通接受中央电视台《东方 之子》记者采访时,仍意气风发地说:那时候我们就是舆论!我们在舆论上打败 了国民党。这一点据说亦为蒋介石认可──逃离大陆前,蒋介石曾不无沉痛地对 部属讲:国民党在军事上是输给了共产党,而在舆论上则是输给了民主党派。

“并肩打天下”无疑是历史事实。但事实是一回事,现实的政治需要是另一 回事。多党联合政府本来不过是过渡性质,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对其过渡性质却 没有明确认识,在他们看来,多党联合政府似乎是天经地义──天下是大家打的, 当然应该大家坐天下。“并肩打天下”之说因此与多党联合政府的过渡性质相矛 盾。本来就担心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“自恃功高”“要官要待遇”,这种情况下 “并肩打天下”的流行,等于雪上加霜,加深了对民主党派和民主人士、对原来 的国统区自由知识分子的疑忌。电影《武训传》在此时问世,刚好起了一个导火 线的作用。电影《武训传》的主题是宣扬文化教育对于社会改造的巨大推动作用,

对所谓“文武之争”已经非常敏感的最高决策者不能不为之侧目,最令最高决策 者侧目的则是兴学的武训和参加了农民起义的周大下面的几段对话:

“喂,武七,跟咱们一块走吧!??”周大告诉武训。“这种世道不是人活 得下去的!咱们就只有杀!杀尽那些狗官恶霸!”

“杀???”武训所听过的父老传说和故事,从李闯王和他手下的农民逼得 崇祯皇帝上吊煤山,到八十年前一度占领过堂邑、寿张、阳谷等县城的山东贫民 首领王伦都是一败涂地。洪秀全五年前建都南京,忘记了穷人。听说这两年败的 败、擒的擒,两湖和江西全入了曾国藩湘军手里,眼看大势已去??杀,又能有 多大的用处?

难怪毛泽东看了《武训传》要勃然大怒,下令:

“是改良主义的,要批判。”

一场“文武之争”,就这样摆到了桌面上。

最早把“文武之争”摆到桌面上来的是胡绳。1951年6 月,胡绳在中共中央 机关刊物《学习》杂志上发表《为什么歌颂武训是资产阶级反动思想的表现》, 文章特别强调《武训传》中这样一段对话:参加了农民起义的周大对兴学的武训 说,“好,武七!你来文的,我来武的,咱们一文一武,让那些狗官恶霸知道, 咱们老百姓不是好欺负的!”文章指出:“这种‘一文一武’的看法,得到不少 评论者的附和。说的最明白的是发表于《光明日报》上的长之的文章。他说:” 武训兴学之革命的意义,是和太平军那样的革命的意义,有某种相同处──都为 了劳苦大众翻身,不过一重在革命武装,一重在普及文化教育而已。‘长之的文 章又说,电影中是’批判了武训兴学的革命意义之限制性,让人觉得只有二者合 起来,再加上正确的领导,革命才可以成功,像中国今天这样子。‘这就是说, ’中国今天这样子‘就是武训加太平军加’正确的领导‘。这位作者如此热心地 表扬武训,显然正是为了想说明,甚至在造成’中国今天这样子‘的革命中,武 训式的人也是和武装起义的群众有同样的’革命意义‘的。“在这里,胡绳很明 确地把《武训传》中”一文一武“的分野和现实政治生活中的”文武之争“联系 了起来,很直接地提示读者:《武训传》作者及其歌颂者,不过是借《武训传》 表达他们的政治诉求,即与”武装起义的群众“争功,把自己摆在和”武装起义 的群众“并驾齐驱的位置上。而在胡绳看来,”文“当然无”功“可言,当然没 有资格与”武“并驾齐驱──”现在,事实上,中国旧时代中的一切教育救国论 都已经宣告破产,中国人民的解放已经通过人民大革命而胜利,到这时候,如果 还以为只靠普及文化教育,就可以解放人民的愿望是能够实现的,那真是白日做 梦了。“同期《学习》杂志发表的署名”郑昌“的文章”从《武训传》讨论里应 该学到什么?“,持有和胡绳相似的判断。文章斥责《武训传》”把一个投降了 反动统治的奴颜婢膝的小丑──武训,描写成为革命者。把那种根本不联系政治 斗争,根本不损害封建统治任何一点东西的所谓’行乞兴学‘,与领导武装斗争 的周大的行动等同起来,称之为’一文一武‘。“文章并更进一步,指出《武训 传》的问题不仅仅是”一文一武“并列,而且对”一文一武“明显地厚此薄彼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