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布时间 : 星期日 文章帝王迷梦更新完毕开始阅读bd53a385cf84b9d529ea7a1c
在青州历史博物馆，面对着南燕皇帝慕容德的画像，我从心底发出一声叹息。从公元285年鲜卑族慕容部酋长慕容廆建立燕政权，到410年南燕慕容超被东晋刘裕翦灭，历时125年。这短短百年浸透了一个政权苦心经营的帝王之梦，以至于列祖列宗的影子一直缠绕着他们的后辈,让他们前仆后继，以命相搏。然而，在历史的车轮下，这个梦想最终却只能幻化成一个通俗小说家笔下的悲剧。这该用什么来形容呢？我一时说不出。
一
慕容家族是在辽河流域发家的。285年，鲜卑慕容部落酋长慕容廆在辽河流域建立燕政权，337年，他的儿子慕容皝在今辽宁朝阳称燕王，直到352年，慕容皝的儿子慕容俊灭了冉魏，才名正言顺地在今天津蓟县称帝，这就是历史上的前燕。而此时，已经经历了67年，慕容家族最辉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。
平心而论，前燕的地盘还是颇大的，囊括了今天的河北、山东、山西、河南、安徽、江苏，以及辽宁的一部分。放到今天看，也可以称得上是小半壁江山。但是，打江山易，做江山难。此后的燕政权征战不断，内讧连连。虽然传至慕容暐手中，在慕容恪的辅佐下，由弱到强，达到了前燕最鼎盛的时光，但仍然在慕容恪死后，落得忠臣慕容垂被排挤出去，势力日渐衰败，“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”。慕容垂一走，前燕的一帮酒囊饭袋就守不住江山了，370年，前燕被前秦苻坚吞并，存在了34年的前燕国，真正成为了过眼云烟。
慕容垂是一条好汉，并且是一条重义气的好汉。从前燕出走，来到前秦后，他被苻坚收留。面对苻融、王猛等皇戚、重臣“翦灭慕容”的主张，苻坚却淡然一笑，接纳了慕容垂，并奉为上宾。苻坚攻破前燕后，并没有对燕国权贵大开杀戒，反而加官进爵，由此可见，面对慕容垂这位文武双全的人才，苻坚是多么的爱惜。
虽然慕容垂时刻没有忘记复燕大计，可以为复国做很多事情，但当苻坚帅近百万兵马兵败淝水，带领着3千残部狼狈出现在他面前时，慕容垂没有出手碾死这只小蚂蚁（当时慕容垂手下有3万精兵）。垂的子侄们劝说他：这正是光复燕国的好机会，但慕容垂想都没想就回绝了：机会是不错，但当初苻坚待我不薄，如此信任我，我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负他呢？转手将3万精兵交给苻坚。好一个不要趁人之危！这是何等气概？难怪慕容垂能横行江北数十年，这等气度可以容得下千军万马、无限江山。时下，见一论坛每每改版就掀起新老版友之争，殊不知，不仅仅是老的缺少了度量，那少的，度量又何曾多出了半分？
公元384年，慕容垂终于借助前秦淝水兵败，日渐势微之际，光复了燕国。史称后燕。慕容垂建立后燕后，始终没有再去侵占苻坚子孙的领地，虽然那时候关中之地唾手可得。可见慕容垂仍在恪守苻坚的恩惠，不肯负了苻坚，免得百年之后无颜面对这位身后悲惨的前秦君王。但此时的后燕，疆土毕竟大不如前了，只占有今天的河北、山东、山西、河南和辽宁的一部分。安徽、江苏一带，尽皆失去了。到后来慕容垂的弟弟慕容德建立南燕国，只剩下青州的弹丸之地，真的如九斤老太所言：一代不如一代了。这是后话。 慕容垂整整征战了57年。戎马一生，意气风发的青年慕容垂，被锤炼成了慕容老锤。在他领兵征战的时候，没有一个听到他的名字不闻风丧胆的。公元393年，慕容垂讨伐慕容永的西燕（同为鲜卑贵族建立的小国，但不在十六国之内），当时部属们非常不理解，慕容垂嘿嘿一笑：“别看我老了，都67岁的糟老头子了，稍微掏掏智囊里的底子，就够把他们全都歼了的。就不要留着给儿孙们添麻烦了。”（“吾比老，叩囊底智，足以取之，终不复留此贼为子孙累也！”）
公元395年，慕容垂让位于儿子慕容宝。但这个不争气的败家子很快就搞得家道中落。当年慕容宝就去攻打北魏。但军事才能平庸的宝宝在参合陂被北魏军大败，8万大军，3万多战死，4万投降，只逃回去几千人。而这4万降卒竟然尽数被魏军坑杀。从此，参合坡
成了鲜卑慕容家族最痛的伤疤。70岁的慕容垂抱病被儿子请出山，重新跨上了战马征讨北魏。当走到参合陂，看到7万鲜卑子弟兵的森森白骨，慕容垂再也支撑不住了，就像一片深秋的落叶在北风跟前一样，不得不陨落了。
慕容垂死了，也带走了他的大燕帝国梦。此后，慕容后裔再无一人能担当起复国大任。直到后来的慕容德称帝，建立南燕。而短命的南燕政权仅仅存在了10年，到了慕容德儿子，就被东晋刘裕踏平，从此后，鲜卑皇族再无翻身之日。永远只能做复国大梦，而无任何建树了。 二
参合，这个名字让曾经的慕容垂后悔不及，不该如此轻易将政权交于败家子宝宝。同样，在一部新派武侠小说中，“参合”二字也曾经让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如同提醐灌顶。他就是《天龙八部》中的慕容复。
《天》第四十二回《老魔小丑，企堪一击，胜之不武》： 僧人迈开大步，走到慕容复身边，问道：“你有儿子没有？”语音颇为苍老。 慕容复道：“我尚未婚配，何来子息？”那灰衣僧森然道：“你有祖宗没有？”慕容复甚是气恼，大声道：“自然有！我自愿就死，与你何干？士可杀不可辱，慕容复堂堂男子，受不得你这些无礼的言语。”灰衣僧道：“你高祖有儿子，你曾祖、祖父、父亲都有儿子，便是你没有儿子！嘿嘿，大燕国当年慕容皝、慕容恪、慕容垂、慕容德何等英雄，却不料都变成了绝种绝代的无后之人！”
这个慕容复，就是天天闹着要光复大燕的鲜卑慕容家族的后裔！虽然这个人物是虚构的。
慕容复被段誉用六脉神剑击败，再被萧峰抓住后背扔出去，在群雄面前大丢面子，觉得再无脸面苟且于世了，所以要横剑自刎。其实，他心里下意识的还是想：就我这个样子，还能光复大燕？还是别玩儿了吧，去见列祖列宗喽。
但这个时候，慕容博，也就是慕容复的老爹出来说话了。他告诫儿子，就算你不能光复大燕，你也得为慕容家生个儿子出来，要他出来复国。当我读到这里，着实吃了一惊：原来慕容族部的复国念头如此强烈，以至于可以将一幅无形的枷锁强加于一个不知何时出生的孩子！
其实，慕容家族的复国重担早就背上了。早在前燕灭亡后，被苻坚封官的贵族大部分都是抱着这个念头的。十二岁的慕容凤当面呵斥劝他不要复国的前秦官员。连被苻坚带入宫中作娈童的前燕御弟、大司马慕容冲也起来反抗前秦。可见这个民族是多么的彪悍，又是多么的有韧性，能把一件已经没有丝毫希望的事情，延续到685年以后。
慕容复实在是鲜卑慕容的不肖子孙。一事无成，空具一身“以彼之道，还施比身”的武功，不能网络众贤为其所用，不能领袖武林一展抱负，舍弃了表妹王语嫣，却不能得到西夏公主的垂青，为了实现复国梦想，甘愿拜“恶贯满盈”段延庆为义父，亲手杀掉舅母王夫人和两个忠仆包不同、风波恶。这一桩桩丑行，一件件恶事，一层层揭掉了笼罩在他头顶的“北乔峰，南慕容”的翩翩佳公子的面具，裸露出了被复国梦想吞吃掉灵魂的本来面目。在欲望面前，人性变得如此丑恶，怎能不让我后背发凉？
相比较慕容复疯掉的结局，他的老子慕容博就好得多了：在扫地僧的度化下立地成佛。看来慕容博真的明白了，没有了性命，什么都是空的，还谈什么兴燕、复国？他自己说得明白：“民如尘土，帝王亦如尘土。大燕不复国是空，复国亦空”。只是苦了被帝王梦迷失了的慕容复，最后一个人在幻想中光复大燕了。 翻遍整部《天龙八部》，慕容复能够做成功的事情没有一件。破解珍珑棋局的时候，慕容复就应该明白，慕容氏天命已尽，一切都是枉费心机。若是从此罢手，归隐参合庄，潜心研究武功，未尝成不了一代宗师，但他偏偏要执著于皇位，执著于复燕。就是这一份执著
心，害了一个大好青年。
人一出生时没有善恶之分的。但慕容博偏偏要为自己的庄园起名“参合”，这无疑是在慕容复心中牢牢印下700年前鲜卑惨败，7万人葬身参合陂的印记。一个生活在苦难和仇恨之中的人是不幸，他的经历肯定是个悲剧，是这个民族，这个部落杀死了活生生的、有思想的慕容复。把他改造成了一个做在土坟之上，面南背北，称孤道寡的疯癫之人。
金庸小说中，和尚几乎每部都有，但真正能够修成正果的却是凤毛麟角。其实，如从慕容家族身上找点教训，那么，道家所谓的修身养性，佛家所谓的得成正果，儒家所谓的治国平天下，又何尝不是他们眼目中的帝王迷梦呢？为了这迷梦，多少人执著于得失，计较于荣辱，勘不破生死。帝王迷梦害了的，又何止一个慕容家族？
随行的导游说，青州是中华古九州之一，历史悠久，过去青州地盘广阔，现在的青州是它的历史上版图最小的。听着这话，我无端地觉出些“先前我家也曾阔过”的味道来。幸喜的是，导游没有说出要光复古青州版图的话来，让我觉得她该不是慕容后人。
但是，除去慕容后人，还有多少人至今仍然执著于自己心中的帝王迷梦呢？这样一想，我哑然了。